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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建建设专栏】张宗艺:少年强说“愁”滋味 ——小清新的“乡愁”想象



编者按

2014年以来,“乡愁”日益成为社会热点词汇,围绕这个话题进行的讨论很多。西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学院为此组织了“穹顶下的乡愁——当代青年与乡村建设”专题讨论,并产生了刊于《新华月报》2015年6月上半月"乡村建设"专栏的这组文章。今天推送的为本组文章第三篇。

本文作者为张宗艺,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2013级硕士研究生。


每当我们想象当代中国青年,清一色的中产阶级城市面孔占据了今天的银幕和我们的脑海。在这个世界政经格局转型,中国强势崛起的大时代,他们并行不悖地在“青春”的小时代里舔舐着飞蛾扑火后的一己悲欢,或荒唐、或颓废,或歇斯底里,或迷茫踟蹰。他们沉浸于电脑桌前和网络上的“宅”文化,也爱盛大的户外cosplay,又或者把同性之爱的“腐”文化当做日常的谈资与标新立异的资本。这一切在今天都似乎已经变为一种青年的“共识”,可当他们中的一部分,被外人冠名“小清新”的群体开始试图把“乡愁”也变为“共识”俱乐部的一员的时候,我们却又难免好奇,如果说生于斯长于斯的农村青年在城市化的大潮里有一种“留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农村”的伤感与无助,那这些憧憬着哈根达斯和星巴克这类有闲生活的小清新们,何以要对永远赶不上城市的乡村强说“愁”呢?

无论是上海大学王磊光博士的归乡日记引发热议,还是柴静的《穹顶之下》引发全民大讨论,“乡愁”已经越来越不再独属于乡村,而似乎更被城市吸纳,尤其成为小清新们在糟糕的空气里自由呼吸的最后依靠。不过诚如众多青春片中主角们痛彻心扉的幡然悔悟,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城市青年们无根的“乡愁”也当然不会是为了乡村的当下与未来。正如《穹顶之下》中提出的解决与雾霾私人,当然也是全民恩怨的出路之一,去工业化一样,今天城市小清新们热衷的“乡愁”与其说是一种对乡土的爱念,对城市化与消费主义的自我反思,不如说是因为他们在“乡愁”的文化想象里成功地拥抱了“去工业化”的价值观念。这种乡愁可以分两个阶段来理解,一是在工业大生产时代,乡村与工业并不和睦,工业革命的发源地英国就发生过骇人听闻的“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农民失去土地,不得不进入工厂。而在世界后发国家的工业化过程中,农村也不得不充当着工业化城市的蓄水池,忍受着工农业产品上的剪刀差。在这里,“乡愁”成了反抗不公和压迫的代名词;二是在消费主义时代,身处于市场与资本操纵下食品安全频发,城市空间日趋逼仄,道德传统破裂的世界,乡村成了小清新抵御异化,返回自我的地理想象和诉求。乡村成了小清新们的避难所,而这种“避难”是带着施惠色彩的。面对着同病相怜的乡村,旅游经济与观光农业似乎成了这些城市白领们与农民们建立共同体的新可能。对于习惯了“软反抗”的城市小清新而言,躲避城市与建设新的乡村成为了他们新的反抗宣言。可讽刺的是,反消费的面具下往往是更加彻底崇尚消费的面孔,小清新对任志强们的“资本下乡”并不反感。

“乡愁”看似是最近才被城市与乡村共同认可的“分享艰难”,其实并不新鲜。说到底,不过是西方社会城市化浪潮以来就一直盛行的一种后工业化允诺:它一方面在确认了城市经济保持增长,城市人安享消费生活的前提下,勾勒出了无工业,无污染的一乡牧歌田园,另一方面又甜蜜蜜地将“阶级”这种让人敏感与厌恶的概念抹去,城市白领/中产阶级与农民们享用同样简单但可靠的食物,也享受着一样洁净的空气,更似乎分享着相同的“愁”。中产阶级们当然不愿意去过底层的生活,但正如上层社会奢侈品对小资的吸引一样,乡村给予了他们与底层共同分担命运与焦虑的机会,在“进的来“城市中渴望稳定,留下来的中产们却在乡村的异质空间里寻找到了一种”不回去“的幻觉替代。感觉留在乡村,身体回到城市,这像极了小清新的一句名言,“身体与灵魂总有一个要在路上”。。当然,可以说的直白点,消费在乡村,发展在城市,这样的“乡愁”恐怕只会让牧歌田园变成一场白日梦,从而愁上加愁。在“承诺”未实现之前,必然满口尽是愁滋味,可这恰恰是小清新们潜意识里欢迎的。因为对于一直苦恼无法将二次元虚拟变为现实的他们而言,牧歌田园成了这个世界之外的另一个替代选项,永远在现实的城市驻足,却永远无法返回理想的过去,只能寄托于“乡愁“。于是,不断寻找,不断酿成行动,不断投机着免于舆论对于年轻人不介入现实的批评,不断享受着创造“另一种可能”的神圣光环。

但也或许正是由此,我们更加的会觉得对称之为有自反性的这一群小清新失望。这不单是因为他们依旧没有走出青年们共同的难题,内心与自我的深渊,更多是因为他们温柔的反击不过只是一种对残酷真相的掩饰,对复杂问题的稀释罢了。当《穹顶之下》以公民行动的旗号理所当然地认为伴随产业升级,失业的工业必将重获新生,没有意识到的恰恰是产业的升级并非简单地放弃传统能源,而是其中必然伴随着残酷的产业转移的问题。后工业田园的西方想象一个重要的现实基础就是把工业产业转移到了第三世界国家,这些后发国家承担了他们治理环境的成本,也独自吞下了现代化过程中似乎不可逆转的发展风险。小清新们的“去阶级”乡愁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充满了阶级压迫的故事。

这种“乡愁”的另一个老式版本是环保组织一直流行的“微环保”。 “微环保”当然在环保领域里属于小清新主张的“软反抗”。 是一种从自己做起,从身边小事做起的公民自觉行动。可“微环保”,时至今日,成效并不显著,不但不得不步入“乡愁”,甚至还有加剧环境恶化的可能,是因为它始终不能解决两个问题。一是消费与生产的矛盾,资本的生产并不以需求为目的,而是以消费为目的,通过鼓励消费,制造新的需求,反过来刺激更大的生产。如果不调整生产方式和消费理念,那“微环保”对于整个环境治理只能是杯水车薪。二是个人不断增长的欲望与需求之间的矛盾,中产们或许知晓污染主要来源之一是汽车尾气,可如果政府限制购买,必然又会遭到“强权”、“专政”等恶名,何况在中产阶级文化不断地制造新的格调,新的尺度,新的等级的当下,微环保不会去质疑富人的车库,而只是在歌颂富人参与环保,甚至把一些企业家当做环保的形象大使,但这些企业家可以为了所谓的“微环保”抛头露面,四处奔波,可同样不会为了“微环保”去改革自己的车间。当人们赞誉《穹顶之下》至少让大家都意识到了环保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件时,似乎忘了“微环保”一直在这方面成绩显著,因为意识归意识,改变却无从改变。“微环保”制造的名人效应与柴静的清新演讲使用了传播手法如出一辙,也都受到了极佳的传播效果,社会公众人物的公民行动,人力物力的付出固然值得点赞,可是也同样给了这些超级中产或者上层精英一个利用民意,操纵政策的机会。后工业化时代生产与消费的矛盾反而因为这些名人的环保实践而更加轻易地遮掩了过去。于是,看似充满了青年希望的公民自觉实践最后也难免沦落到患上“乡愁”的下场。

今天,想象正成为城市中产,当然包括今天来自这些家庭,或者即将成为其中一员的年轻人们不需节约的一种新消费,“乡愁”不过是其中的花样之一。“乡愁”之所以成为一种流行的想象消费,或者危言耸听点,有成为为某种文化霸权代言的危险的潜质,是因为它激发的情感能量被社会上的各个阶层,尤其是还没有自我事业的年轻人共享了。不过当代文化的吊诡之处就在于能被认同的共识未必可以代表共同体之间的融合,却可能是共同体间等级划分、相互撕裂潜流之上的一层温情面纱,看上去是多元的,其实却是单向度的。正如青春片今天在中国大卖,看似是因为在这些影片里中学生可以眺望未来,大学生方便自我代入,工作或继续深造的青年又能怀旧回忆,但其实几年下来不过是一样的青春。任何的荒唐胡闹,任何的非法非道德,任何的自我放纵伤害他人都只是因为一句青春便被轻纵,任何现实的不堪与低级在爱里就必将净化和升华。“乡愁”在今天步入了这个有青春与爱的家庭,成为了青年文化霸权的继子。

这是一个生产想象到疯狂的年代,“爱可以发电”都已经可以成为青年新的政治动员想象。如果继续遵循小清新的“乡愁”想象,那恐怕只能化用《万物生长》里的经典台词,“乡愁”会用它的万种风情,让每一个小清新离开它之后都不得安宁,少年强说“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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