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首先要祝贺一下昨天的打工春晚取得了圆满成功,可不可以聊一下当初为什么要办打工春晚呢?
答:12年的时候,跟德志、许多一起聊天,因为皮村有2万多外地工友,每年都有一部分工友不回家过年,以前我们都是每年除夕的时候来请大家包饺子,吃个年夜饭,晚上没别的事,就是看央视春晚。但是我们发现央视春晚一年不如一年,总感觉节目越来越脱离我们的现实生活,挺没意思。我们就在那聊天,聊到我们自己也有小剧场,然后我们自己也有很多原创的节目,我们今年就干脆搞一个自己的打工春晚,组织不回家的工友,自娱自乐,过一个有意思的春节。所以12年的时候,王德志做总导演,策划了第一届的打工春晚,就在咱们的新工人小剧场办的。
问:当时怎么邀请了崔永元来主持?
答:正好以前我们经常去做崔永元老师的节目,就跟崔永元老师认识了,就在微博上私信给他,说今年我们想搞个打工春晚,问他有没有空来帮我们主持。当时也没抱太大希望,但是他很快给我们回复了,他说他挺想来的,挺愿意来的,所以最后就邀请到崔永元老师为我们主持第一届打工春晚。
问:第一届效果怎么样?
答:那次春晚氛围特别好,因为本身我们这个小剧场场地不大,然后跟观众距离非常近,就是几乎观众和演员在一个场地,而且那个节目都是社区里面的工友参加,很多节目都是原创的,观众也是工友为主,加上崔永元老师的那种幽默风趣的主持风格,所以那场晚会从头到尾下来氛围特别的好。我们把录下来的视频放到网上,也没想到当时就有几十万人看,很多的评论,也成为当时社会关注的文化现象。之后就鼓励我们继续把晚会办下去,所以第二年规模就扩大,搬到了团中央大礼堂,今年就第四届了。
问:可不可以分享一下一届完整的打工春晚筹备过程都包括哪些,时间安排是什么样?
答:因为我们平常的工作也比较忙,一般都是提前两个月开始筹备,但每次都还是非常仓促,今年的筹备时间要长一点,还搞了几次选拔赛,差不多提前半年就开始了。大概流程就是宣传,选拔节目,找场地,约主持人,定好时间,进行彩排,录制,后期的传播,大概这样的流程。
问:整个筹备过程中什么环节比较困难?
答:对于我们来讲选拔节目是最困难的事情,我们的节目选拔标准是非常高的,第一是工人的主体性,演员要是工人,不脱产的,不是专业演员,我们特别强调和鼓励一线的基层的工人参加。第二就是作品的原创,有很多工人很有才艺,表演也很好,但是他没有原创,所以很多人就不能上。我们非常明确,打工春晚不是一个才艺展示,问题是现实中可能报了100个节目,但是其中有90个都是才艺展示,所以说我们晚会的质量虽然不断有进步,但是还是离我们的期望有距离。
问:那选择节目的时候是不是会考虑到节目的立场和价值观?
答:当然会,价值观第一,艺术性第二,比如说你艺术性很强,但是你价值观都是站在资本权贵的立场上,那你表演再好,艺术性再强,我们也不会选。
问:那就是说我们会为了节目的价值观而舍弃它的艺术性?
答:是的。
问:这样不可避免的有些朋友会反映我们打工春晚的艺术性方面相对粗糙一些?
答:是有这样的情况,但是我们首先要坚持我们的价值观和原则性,剩下的就是要想办法如何提高我们的艺术性,我们并不是要排斥艺术性,毕竟这是一个晚会。我自己也会觉得比如有些小品,有些节目在艺术性上做得还很不够,但这个东西如何去改变,我的建议就是怎么样能去动员更多的人来参与,在保证数量的情况下然后去提高质量。
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想法,比如说小孩子们唱歌,唱的跑调,但是它很打动人,我觉得打动人的东西才是有艺术性的。在我看来,艺术性不仅是说你表演的技术方面,我们有我们的审美标准。我们的审美标准中很重要的就是能不能打动人,如果能打动人,你的艺术差一点没关系,我就愿意选你。
问:打动人会不会依靠一些悲情或者诉苦?
答:我们不要悲情和诉苦,我们不是求你,不是可怜兮兮的,可能有个别节目会传递一点点悲情的,但是它一定不是整个晚会的主基调。打工春晚做了四年,绝对不是一个可怜兮兮的、诉说苦难,或者一直就是抗争、呐喊。因为我们选择春晚,这是一个中国特色的产物,从中国人的生活习惯或者文化传统来讲,还是一个比较喜庆的事。辛辛苦苦干了一年,这一年中会有很多痛苦、艰辛、失望。可是一年到头了,人总要开心一次。设想一下,一群工人,劳动者,艰辛了一年,无论怎么样,一年到头了开心一次。就是说不能只表现你的苦难,你的抗争,那你的欢乐在哪里,希望在哪里,力量在哪里。
问:那是不是可以说我们也是在有选择的反映工人生活呢?
答:当然是有选择的,这就是我们的主体性,主体性就是有选择,如果你没有选择,这是不可能的。原则就是工人的主体性、真实,另外一个,我们是希望这个晚会能让我们工人群体面对我们现实生活,同时又能去看到希望、力量和方向。
问:打工春晚的愿景是什么,想达到什么样的社会效果?
答:第一就是工人的表达心声、愿望、诉求、精神面貌的舞台,同时它也是我们工人群体的一个精神文化大餐,精神文化大餐应该是有营养的,有机的。我们认为只有坚持这两个原则才能保证精神文化大餐有营养,有正能量,体现工人文化。
问:打工春晚体现工人文化,能概括一下工人文化具体指的是?
答:我们工人文化的核心就是工人的主体性,和里面包含的价值观,或者说劳动价值观,在我看来首先就是工人的生活,工人群体的思想价值观,包括工人的生活方式,社会交往,统统这一切都构成工人的文化,它往往通过文艺形式来表达出来。
问:打工春晚如何反映工人文化?
答:就是坚持那几个原则,一线基层的工人,比如说保安、厨师、家政女工、木兰花开,他们有过那种经历,所以就是来演自己,保持真实性。第二要通过节目来反映,比如《四十年女工梦》当中,很多的台词在传递劳动价值,尊严,我们不是机器,是人,我们活的要有尊严。还有清洁女工上下电梯的时候,很多人说垃圾袋太臭,但是“这是你们制造的,没有我们清洁工人你们哪来这样的生活”,这些台词就是通过这样来表达我们工人自己的劳动价值观。还有就是《劳动者赞歌》,我们的压轴曲,它就是非常明确的要弘扬劳动价值,劳动最光荣。
问:春晚的目标群体是哪些人?
答:第一个目标是工人,首先工人群体要能看,这是我们自己的春晚,但不仅仅是我们的春晚,它还有一个目标就是与社会各界去沟通,去交流对话,包括大学生、知识界、政府官员、新闻媒体、市民。
问:怎么保证春晚能让目标群体看到?
答:这个问题不是完全由我们来说了算的,目前传播的途径还是有限的,有些途径就不是我们说了算,比如电视的传播。相对过去来讲,因为有互联网,人们沟通交流方式都改变了,传播途径有了一定的空间,比如更多的人通过网络和智能手机来收看,所以今年我们的重点就放在互联网和手机。
问:打工春晚的筹委会都有哪些人组成?
答:其实筹委会更多的还是艺术团的这几个人为主吧,比如王德志、许多,我、国良、孙元,毕竟这一台晚会是我们工友之家发起主办的,因为这个筹委会更多的要起到一个组织工作,反正目前四届的组织工作基本以我们新工人艺术团的骨干为主。
问:是否有其他人来参与我们的筹办?
答:这是有的,卜卫老师,刘忱老师,还有很多我们的顾问,包括一些关注工人文化的朋友,一些志愿者,他们主要是一些事务性的参与。整个晚会的策划,包括节目的选拔,还是在我们艺术团的几个骨干。但是每次办完之后我们都会开一个总结会,甚至第二届还是第三届,开了不止一次,专门开了作品讨论会,也是希望多一些总结经验。
问:会不会组成一个各方组成的筹委会?
答:事情总有一个发展过程,这个事是我们来主办,我是觉得这确实需要有具体的投入,不能只挂个名。之前我们做过很多活动,可以邀请很多人,好像表面上大家有更多的参与,但其实就是一个形式,但不是说我们是封闭的,不是说这个就我们几个人说了算,也不是这样子的,我们欢迎真的愿意投入,而且实际要参与的人来参与。
问:打工春晚的资金是怎么筹集的,具体用在哪些地方?
答:其实我们第一届几乎就没怎么花钱,场地都是我们自己的,德志买了点灯笼装饰了一下,几百块钱,不到一千块钱。到了第二届、第三届的时候,陕西农林卫视找到我们合作,所以他们就提供了一笔资金,另外就是我们的合作伙伴香港乐施会,总共每届大概15万左右。今年农林卫视没有参与,所以一个是乐施会提供了一点资助,另外主要的资金还是通过众筹,这是我们第一次尝试众筹的方式,我们大概筹到11万左右。这个费用主要会用在邀请全国各地的演员,嘉宾的交通费、住宿费还有餐费,还有一点点象征性的劳务补贴。
问:打工春晚也得到了相关政府和媒体的支持,跟他们合作过程中和他们有没有坚持的原则?
答:我们最重要的一个坚持的原则就是整个晚会的节目必须是要我们来选拔、我们来确定,我们来组织,内容必须是我们来组织的。
问:后期剪辑是我们在负责吗?
答:根据过去的经验,后期剪辑如果没有我们参与的话,他那个剪辑的视角,还有剪辑的内容出来感觉就不是特别理想。还有一个原因,过去两届是因为有电视台要播出,所以剪辑的要求和标准也不一样。今年因为没有电视台版本的,主要通过网络,所以我们要专门派一个人专门去负责后期剪辑。
问:第二届开始有很多的草根明星演员助阵打工春晚,之后明显就减少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答:为什么要请明星,因为第二届大家讨论,如何传播我们,如何看我们这台晚会,需要有明星效应,所以我们商量决定邀请一些明星,可是明星有很多明星,为什么我们只选旭日阳刚,大衣哥,小香玉,也是有我们的选择,像旭日阳刚毕竟是和打工群体有关的,很多人赋予他们打工的明星。第二届完了之后,确实因为明星会带来很多媒体的宣传,但是带来了新的问题,很多人就反应,传播是广了,但是明星的作用大了,会掩盖我们的内容,所以第三届我们进行了调整。那第四届完了,可能又会有新的问题,技术的问题,化妆的问题,可能我们下一届做的时候再继续调整。随着外界环境的不断改变,打工春晚也一定会有改变。
问:我们也邀请了很多来自香港、台湾、泰国的工人团体演出参与,这是怎么样的考虑?
答:现在都提全球化了,国际接轨,一个是我们确实平常也都能联系到,有这个资源,第二也是希望能开阔视野。因为打工春晚也是一个文化交流的平台,也是希望通过这个平台能让大家看到其他地方的工人的状况。
问:打工春晚有没有考虑到女性的参与?
答:有的,尤其是今年的节目,女性的节目是非常多的。因为我们做乐施会的项目,也是有这个习惯,项目当中必须要求你考虑女性视角,在每一届打工春晚中,都有很多节目是女工来演,另外就是演女工的故事。我们也不是特别刻意的,因为现实情况就是这样,我们这些合作伙伴,木兰,富平家政,本身就是女工团体,她们的议题都是在反映女工问题。女工的问题确实是一个很严重的社会问题,比如家政女工,在雇家里面,那种压力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还有今年《四十年女工梦》,不同的年纪阶段女工所面临的问题。其实我们并不是刻意的要有一个女性视角,但是实际上每届都会有这样的节目。
问:打工春晚在工友之家中的角色和地位是什么样?
答:这只是我们工友之家的一个重要的活动,因为工友之家现在工作比较多,打工春晚一年就一次,我们有一些日常的工作,基础性的工作,像我们的同心学校、社会企业、工人大学、博物馆社区中心,没有这些基础工作,你想去做这样规模大的活动就没有了基础。比如打工春晚是我们主办,而不是其他机构来主办,这跟我们工友之家做了大量的基础工作相关,因为它调动很多的社会资源。工友之家其实不断在拓展活动形式,打工春晚只是我们开创的一个新的活动形式,也许打工春晚办着办着没有什么意义了,那就不办了。
问:那怎么比较打工春晚和央视春晚?
答:我觉得不可比吧,如果从内容方面,那我们是工人的,劳动者的春晚,而央视是国家的,通过政府各种资源,庞大的,据说成本是1000万,大量资金投入。我觉得没什么可比性。而且我们做个打工春晚也不是想跟它去比什么。我不太喜欢拿我们的春晚和央视春晚去比,因为两个不同的东西,都叫春晚,名字上一样,但是事实上这两个东西太不一样了。如果从操作方法上,好的方面需要学习和借鉴,比如选播节目的方式——我要上打工春晚,还是有效果。
问:打工春晚已经办了四届,社会反响很好,算成功吗?
答:我也不觉得有多少成功,就是有一些人关注吧,背后好多人也不关注,也有否定的,我们可能听到的少而已,我只是觉得关注的人越来越多,参与的工友越来越多。究竟它有多大价值意义,我现在还很难判断,更多人关注真的是有效果吗?也不一定。我们是希望通过节目放入一些我们关注的议题,关注留守儿童、关注流动儿童,关注我们工人的权益,那究竟它能产生多大的社会影响,这个东西我真的说不好。
问:打工春晚目前面临哪些困难?
答:最大的困难还是节目的困难,工人的生活压力太大,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创作排练,演员能来参加都是比较困难的。很多参加彩排的工友请不了假就不能来演出,像天津那个节目,本来说提前一天来彩排,请不了假,只能第二天来。还有这次富平家政女工那个舞蹈剧,据说她们排练了一年的时间,最开始有100多个工友,因为各种原因,家里有事,回老家,孩子上学,没有休息时间,最后能够参加演出就8个人。还是非常希望能有什么办法去支持工人参与自己的文艺创作,更多工人有自己的表达方式,所以我们现在也在试图找一些新的办法,比如说工人文化艺术大奖赛,甚至是我们也会支持其他团体做一些工作坊,工人艺术文化交流,这样的办法。
问:打工春晚未来发展方向?
答:就是要尽量动员更多不同的人来参与,而不是每年都是这几个老节目,像今年我们艺术团的节目基本都退出了,除了最后一首歌,还有他们的相声,你看第一届几乎我们节目就占了一大半,要让更多的人来,就要腾出更多的空间,这也是我们今年的一个改进。
问:那会去其他城市吗?
答:有可能,主要看各地的条件吧,哪里条件允许都有可能。
问:谈谈你最喜欢的节目?
答:每一届都会有几个不错的节目,比如第一届那个《疯狂的清洁工》,印象很深,还有小小他们演的那个小品——《想在城市安个家》。然后像今年,两个孩子的节目,还有《四十年女工梦》,台湾那个剧我感觉时间太长,还有语言习惯有点问题。
文章出处:“孙恒民谣”公众号
人物介绍:孙恒,打工春晚创办人之一、历届打工春晚总策划、北京工友之家文化发展中心负责人,于2015打工春晚录制结束后的第二天(3月5日)接受凤凰卫视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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