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语:
诚如董其昌在《画旨》中所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在乡村发现中国”跨学科调研组(2019)至三省市八地区,活动形式活泼,内容不拘一格,理性与感性交融,文白合一,逻辑分明,条理有序。学者们在聆听和思索“一方水土一方人”在当代中国的史诗式叙述的同时,梳理了以上地区的乡建历史、乡村外部主体与地方社会、海归视角下的乡建、“风花雪月”的生活理想、青年返乡奔跑的独特风景及还种于民的活力驱动等内容。以调研报告的形式讲好乡土中国的发展故事,形成乡村振兴的模式探索和记录,推进学者、学问、学术论文间的融合互动。记录着乡村发展和乡建历史的衍化逻辑。他们的行知路既是学术论文写作内容的革新,更是传统期刊论文形式的创新,也是《山西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出版内容多元化的换血式开篇。在此,不再赘述论文内容,详情待您细赏。
为了美好生活的大理的“风花雪月”
王松良
(福建农林大学 农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2)
2019年8月下旬的西南三省八县(区)“在乡村发现中国”“游学”之行,于同行是一个实现跨学科跨文化交流的尝试,于我是找寻生态学与经济学对话之旅。
2010年11月间,在一起参加了海南儋州社区大学的挂牌仪式后,从海口到三亚沿途考察乡土人情的路上,大约被我们自己一天来的所看所思所说所感动,中国人民大学的周立兄和我说起他的一个想法,组织类似凤凰台谈话节目“锵锵三人行”的跨学科队伍,游学在黄河或长江沿岸乡土山水之间,找一个学生辈后生记录我们的点滴言行,没准一个对中国百年乡土演变的跨学科思考“话卷”就此诞生。我深以为然,并就此开始期待周兄的组织。
光阴悄悄流逝在各自大学的讲台上和行政琐事中,转眼8年过去了也没能成行。然而就在2018年春天,一个人的参与让事情有了转机。周兄和重庆大学的潘家恩又谈起这个想法,执行力超强的家恩就把我们多年前的夙愿在谈笑间兑现了。那年的暑假,他们一行10多人游学晋豫陕三省七区,据说收获满满。我当时因为在加国访学没能参加,自然不能再失去今年的机会。
11天的三省八县(区)行程,让我人生第一次见识西南乡村的风土人情、乡村重建(乡村振兴),云南大理的“风花雪月”自然和人文双重景观尤让我陷入思考!
(一)相遇大理的“风花雪月”
按照既定的游学行程,我们一行11人于2019年8月27日中午12时从丽江到大理的动车下来,这是我第一次踏上少年时被金庸武侠小说(《神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中“段皇爷”“段少爷”们激起无限向往的大理土地上,张斌和张瀚敏(她是白族,致力于白族扎染的传承与推广,大家都亲切的叫她“小白”)夫妇热情地在火车站迎接我们。夫妇雇了商务车接我们。他们是我们大理之行要访问的“新大理人”夫妇之一,也是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对。一上车,热情好客、快人快语的小白就给我们介绍说,大理最著名的不是“段皇爷”“段少爷”,而是“风花雪月”。“风花雪月”具体指“下关的风,上关的花,苍山的雪和洱海的月”。一幅宜人的自然景观立即浮现在我眼前,是啊,一方水土一方人,这里的人和事一定和“风花雪月”有紧密的联系。
在下关镇用完大理传统午餐后,经过2个多小时车程,我们一行来到古民居集群的喜洲古镇,住进了田飞和李果夫妇的“己已巳”客栈。田飞夫妇也是我们本次计划访谈的“新大理人”夫妇之一。
但我们访谈的第一对“新大理人”夫妇居然来自美国。
“风”
来自美国的林登(Brian Linden)和宝玉(Jeanee Linden)夫妇在喜洲古镇租用了一座著名的“杨品相宅”古民居,改名为“喜林苑”。一落座,林登就用熟练的汉语介绍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他是美国芝加哥人,父亲是文盲,妈妈初中没毕业,年轻时的林登一边在社区大学读书,一边在地毯公司工作,是典型的美国无产阶层出身。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拿到中国政府的奖学金到北京大学学习汉语,毕业后成为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驻中国摄影记者,并在南京大学中美文化中心遇到现在的太太。林登夫妇2003年卖掉美国的资产带着两个小孩来到大理定居,做教育投资。他说,大理的历史文化是人类杰作,又基本没有受到外来现代文化的侵蚀。他们决心通过投资的方式保护洱海和白族文化,通过和美国国内官方和非官方组织合作举办青少年夏令营和其他文化活动,让美国人知道中国的美丽。除了经营喜林苑,林登夫妇还参与规划设计大理的慢生活乡村,努力让村民融入民宿的开发和建设过程。林登说,他们爱中国,是中国的改革开放给他们机会,是教育改变了他们的未来。他们在大理的任务就是对外传播大理文化,也让中国人知道很多外国人也爱中国、爱中国的文化。
图1 美国人林登和我们叙说他的保护大理古建筑文化理想
“花”
利用一起晚餐的时间,我们顺便对田飞、李果夫妇进行了访谈。田飞夫妇都是学艺术出身,田飞在北京从事图书编辑,2013年到大理古城待了一段时间,发现新大理人与当地人存在一定的“文化冲突”,决心留下来探索这个问题。他先在喜洲镇租了一间民宿做艺术工作室,不久就地创建“己已巳”客栈,放下设计师、艺术师的身份,努力和当地文化和当地人和谐相处。李果1999年曾经到过喜洲,非常喜欢喜洲古建筑的雕梁画柱、圆方栋角,2014年随田飞定居这里。她说,当地人对田飞的称呼从6年前的“田老板”变为现在的“田师傅”,也反映出我们和当地人融合得很好,说明内外文化有融合路径,新老大理人也有和谐相处之道,粘合剂就是“爱”,得爱这里的“风花雪月”自然水土及其孕育培育的传统文化人情,不能一味把它们当作生钱的工具!他们与当地返乡青年张斌夫妇的合作就是极好的例子。
“雪”
8月28日下午离开洱海边上的周城村后,来到苍山脚下的大理古城的“朴实无华”亲子客栈,客栈的主人就是此行访问的第四对新大理人夫妇——侯一先和乔晓玲。他们都是老北京,10年前他们在北京某知名中学教书,思考“活着还是生活重要”。当意识到自己更在意生活时,2009年侯先生一人徒步跨过独龙江来到大理,觉得这里就是生活的地方。2010年底他们的第一个小孩出生,乔晓玲也感到对职业的倦怠,于是在丈夫的促动下一起来到大理,断定苍山下的大理一定是未来新教育(相对体制教育而言)的前沿阵地,他们可以做新教育人群的生意为生。他们在大理古城边上租房办起亲子客栈,取名“朴实无华”,定位是“自然教育”。如今客栈每天都住满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群,基本上都是为升学拖累的妈妈带着小孩来。他们的生意没有广告和APP,只通过客户的言传身教,以及丰富的“苍洱”自然和人文资源,每天活动不同,比如周一去张斌夫妇的“蓝续”学习扎染,周二让妈妈带着她们的小孩到小白老家周城村后面的深山野林徒步,周三去喜洲领略古建筑的魅力,周四回到苍山脚下的“妈妈菜园”认识和实践农业,周五在客栈听老师讲大理的人文地理。他们不仅和张斌夫妇形成良性互助,与用工最大的当地司机群体也不仅是雇佣关系,而且通过诚实互动,慢慢形成与当地人的信任关系。
“月”
在喜洲古镇领略大理的“风”“花”的第二天一早,我们跟着张斌夫妇来到他们在喜洲镇的“蓝续”扎染工作坊,开始对这对我们最早见到的返乡知识分子的了解历程,藉此理解这对年轻的白族夫妻的返乡之旅之艰辛和喜悦,他们是守护大理文化之“月”。
张斌与小白都是80后,张斌出身于洱海渔民世家,2002年考入中国青年政治学院,读的是当时很少人知道的社会工作专业,毕业后到世界宣明会在内蒙古的社区服务站做扶贫志愿者三年。小白则在陕西西安师范大学毕业后,回到云南某中学教历史,2008年离开体制教学工作,来到内蒙古加入某国际扶贫组织与张斌共同参加该机构的扶贫项目。后来张斌考入香港理工大学的社会工作专业硕士,毕业后在中国社科院做研究助理。两人在北京又待了几年,总感觉自己不属于大都市,决心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创业。张斌加入位于昆明的香港乐施会,小白则回到老家大理喜洲古镇的周城村试图以一人之力保护那里的“扎染”(第一批国家非物质遗产),几番努力,以自己周城村父母兄弟的老房子为基地,创建“蓝续”,目标是通过挖掘扎染的经济价值,把当地精湛的特别和自己亲密的邻居奶奶濒临失传的扎染技艺传承下去。2017年张斌最终也离开自己经营多年的小额贷款公益项目,回洱海边上的故乡与妻子小白并肩保护和传承“扎染”,除了家里老房子的工作坊,他们还在喜洲古镇也办起扎染工作坊和门面店,坚持传统技艺和现代设计技术相结合,文化和经济开发,就这样从原先单纯的公益保护扎染转变为产业保护扎染。
去年张斌夫妇又瞄准大理的另一个传统文化载体——“甲马”,“甲马文化”是大理白族百姓生活经验的“神化”载体,他们把生活中遇到的喜悦(好事)和无奈(歹事)以各类神灵形式加以寄托,借用后者对生活中的好事进行传扬,对歹事加以化解。它是大理白族百姓的心灵慰籍之道,是一种典型的在地文化。为了传承甲马文化,张斌夫妇与田飞夫妇走到一块,他们合作创立“薄技在”品牌,把扎染和甲马两个大理典型的传统“薄艺”有机联合,在喜洲的门店进行挖掘、展示和销售。
图3 “蓝续”在喜洲古镇的门面店展示和销售扎染工艺品
(二)让生态学与经济学在乡土文化保护和传承中实现对话
西南地区是我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的象征地,是我国多样的乡土和农耕文化的集大成者。日益快速的全球化、工业化和城市化和国人对单一经济目标的追求让西南地区的农耕和乡土保护、传承和传播举步维艰。民间对乡村重建的呼吁和国家对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虽然排上议事日程,但面临极为复杂的局面和困境。农耕和乡土文化是农村生计和生活的根基,乡村重建和乡村振兴需要对村民生计和农村整体生活的双重关注,从理论和实践上都需要尽快实现生态学与经济学之间的对话。
本次游学团在大理对代表大理“风花雪月”人文内涵的四对夫妇进行了访谈,他们对大理的乡土文化挖掘、保护、传承,无不体现当地乡村生计和生活的有机结合,在挖掘和保护生态文化的基础上,配以一定程度的经济开发有利于发挥当地的非物质遗产(资产)——古建筑、扎染、甲马和自然教育的内生性可持续发展机制。林登夫妇投入资本用以保护大理乡村古建筑及其文化时,不仅仰赖大理乡村丰富的古建筑之外壳资源,更是仰赖古建筑躯壳下蕴藏的丰富的生态人文文化;来到田飞夫妇经营的“己已巳”客栈和侯一先夫妇的“朴实无华”亲子客栈住下来的艺术家和一对对母子(女),他们的艺术创造和自然教育所获,不仅依赖这里丰富的古民居艺术,更仰赖大理苍山洱海的“风花雪月”景观和资源;而张斌夫妇也只有找到生态与经济的和谐之道,才能把大理的扎染和甲马两个传统文化瑰宝保护起来、传承下来。他们的“蓝续”工作坊挖掘传统扎染与现代生活融合的新图案和开发新的扎染羊毛衫,让保护扎染有了市场“钱”景;拥有甲马文化第三代传人称号的张师傅几乎已经放弃这个技艺,是张斌他们把他请到“薄技在”,让他安心把传统的400多个甲马图案重新描绘到木头模子上,使他独一无二的技艺重获新生。侯一先说,他们做自然教育不是一味把大理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文化当生钱的工具,他们更注重新旧大理人的价值观包容性,是故,他们坚持通过私人沟通订房,不用广告也不用APP订单!
图3 甲马文化第三代传人张师傅正在把传统的甲马神灵刻到木模上
在现代市场经济体系下,无论对古建筑、农产品还是自然景观的价值认可都是只停留在市场功用方面,远远低于其应有的价值,只有实现生态学与经济学之间的对话,以经济学方法对乡村生态文化的价值重新评估和兑现,才能让保护和传承有了依托,有了内生的可持续性。通过张斌夫妇、林登夫妇、田飞夫妇和侯一先夫妇的努力,以大理的“风花雪月”自然资源和传统的“扎染”和“甲马”“民居”“农耕”等有形无形的文化资源为载体,形成独特的 “风花雪月”人文景观,提供一个生态学与经济学对话的场所,巧妙地让古老的大理存活下来,“让渐行渐远的我国乡村文化在大理得到复苏是可能的”(侯一先语)!
(三)为了美好的生活
“下关风,上关花,下关风吹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映苍山雪”(作家曹靖华语),大理既有美丽的“风花雪月”自然景观,又有由林登、田飞、侯一先、张斌等的努力和创新构成的“风花雪月”人文景观,绘就一幅我国乡村的美好生活画卷。
在这个危机和机会同在,挑战和机遇并存的时代,我们每个个体的人都站到一个重要位置上。然而,熟不知,人生最重要的不是位置,而是方向!作为山水景观的大理的“风花雪月”依旧耸立,作为人情景观的大理的“风花雪月”却有待更多的张斌与小白夫妇、侯一先和乔晓玲夫妇、田飞与李果夫妇、林登和宝玉夫妇等持续来塑造。
乔治·斯缪尔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确定一条无尽长路的起始方向更值得去做了,而那些被认为是已系统化的决议,只不过是人类的一种自负和自我欺骗罢了,因此,也只是有那些能真正与身边的事物交流沟通的人才能臻于完美。”
和林登夫妇一起保护古建筑文化,在田飞夫妇的客栈创造艺术,去体验和学习张斌夫妇的扎染和甲马,跟着侯一先夫妇在自然中接受教育,种种一切都是为了追求人类美好的生活——一种回归自然的生活。
生活高于一切,自然懂得最多!
(王松良,福建农林大学农学院教授)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乡村发展研究”
原文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SdQhsmy0BlSfta6B2EH7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