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语:
诚如董其昌在《画旨》中所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在乡村发现中国”跨学科调研组(2019)至三省市八地区,活动形式活泼,内容不拘一格,理性与感性交融,文白合一,逻辑分明,条理有序。学者们在聆听和思索“一方水土一方人”在当代中国的史诗式叙述的同时,梳理了以上地区的乡建历史、乡村外部主体与地方社会、海归视角下的乡建、“风花雪月”的生活理想、青年返乡奔跑的独特风景及还种于民的活力驱动等内容。以调研报告的形式讲好乡土中国的发展故事,形成乡村振兴的模式探索和记录,推进学者、学问、学术论文间的融合互动。记录着乡村发展和乡建历史的衍化逻辑。他们的行知路既是学术论文写作内容的革新,更是传统期刊论文形式的创新,也是《山西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出版内容多元化的换血式开篇。在此,不再赘述论文内容,详情待您细赏。
王茜
(西南大学 中国乡村建设学院,重庆 400715)
西南之行,于我们而言不仅是透过乡村用脚丈量日益崛起的中国内陆变革,更是深察古老中国历经激荡所裸露的褶皱。路途中,我们曾驻足“长江第一湾”,惊叹长江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奔腾而下,与澜沧江、怒江三江并流构成的亿万年奇观。由于青藏高原抬升在西南形成巨大的横断山脉褶皱山系,改变了长江走向,使其自西向东奔腾入海,福泽千里,进而有诗云:“江流到此成逆转,奔入中原壮大观”。孰不知,在剧烈阵痛后孕育出了古老中国绵延存续的千里沃土。
千百年来,深耕乡土成为中国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沃土立命,乡野安身,从古至今维持着中国这个大陆型国家的超稳定性。在“乡土”构筑起的平面空间和立体空间中,每个人的基底都带有以农耕形态为核心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虽历经高速变革的百年现代化进程,但古老深邃的文化基因依然镌刻在寻求“乡恋”安宁的理想苍石上,召唤着无数青年反向奔跑在乡野的大路上,不可阻挡,斗志昂扬。
西南中国之行中便有这么一群逆风而行的青年人,在深耕乡土的理想与现实中反复讲述着自己与中国的故事。很幸运在生命中遇到这些在农村寻找不卑不亢姿态的人们,尤其是在经济下行期世界范围内青年人因无法满足现状而涌现出另类街头表达时,理性且建设性的青年探索让我们看到另一种可能。在丰富多彩的青年实践探索中,我想从云南大理蓝续绿色文化发展中心的张瀚敏(别名:小白)张斌夫妇讲起。
(一)跨越流动空间的身份转换
“漂”是一个时代数以亿计“流动群体”状态的概称,在每个大中型城市中都有一部分被称为“北漂”“上漂”“广漂”等背井离乡的人群,从一种社会文化结构向待建立的社会文化结构过渡的状态极其的模糊和不确定,因与所在地域缺乏财产和亲缘关联,青年群体处于一个暂时性的、不确定的流动空间,是否能实现不同社会结构状态的转换是“深耕”的必要条件。
生于1984年,长在洱海小岛的张斌,从小和父母打渔为生,在哥哥姐姐的支持下,刻苦学习,一路从乡村考学到北京的青年政治学院学习社会工作专业。2006年,从小关注乡村发展的张斌毕业后在老师的推荐下进入世界宣明会做扶贫工作,开启了他辗转各地的工作历程,十年异乡,先后在内蒙古、香港、北京、四川、云南从事农村社区发展的项目。2010年,忙忙碌碌的生活使张斌与妻子小白萌发了回乡的想法,但一直缺乏合适的契机。现实的困境、文化的冲击使张斌和小白一直寻求着身份和空间的转换,希望能得以扎根。在和张斌深度交流时,他这样告诉我们:“在外求学和工作时,较多反思发展主义的逻辑,接触到多元化、后现代、自由化等概念理念,开始思考生活的本意是什么?父母、家人等在一起的幸福感、孩子上学、房子等一系列问题冒出来,促使我回到自己家乡,机会和选择都有,打破原有逻辑和选择。这一路都在做选择,从北京—昆明—大理,周边很多人不理解我们的选择。” 个体选择和寻求转换的背后其实是较长时间现实困境的突破与跨文化场域的重构,即使回乡后,张斌和小白仍然面临着同样的社会文化的融入问题。
在农村里面,普遍价值观还是会倾向城市,家乡人认为张斌读了硕士,进了好的体制系统,现在又回乡,无法实现正规性就业,遭到家乡人的不理解。从离开家乡-外地-回归家乡,早已“乡非故乡,人非旧人”,模糊的身份及价值观冲击着时代缝隙中奋力生存的张斌夫妇,一种结构性的空间重构和身份转换是张斌与小白回乡面临的第一重现实困境。
(二)地缘-血缘-业缘多重资源整合
2013年起,小白先从北京回到云南大理的周城老家,蝴蝶泉边的周城也被誉为“白族扎染之乡”,保留着白族各种传统习俗,绕过周城大青树,古朴幽静的巷道两侧排列着白墙青瓦房,石板路上细如叶脉的石纹还隐约可见,走入街巷深处,一座挑檐飞角青瓦盖顶的特色白族院落映入眼帘,这里便是小白的家,也是她和张斌回乡梦起航的地方。2014年,张斌夫妇创办了大理蓝续文化发展有限责任公司,主要开展扎染和自然教育。
初回周城,在外有多年NGO工作经验的小白夫妇,最擅长的是社区动员,他们先从重建社区关系做起,通过社区走访寻找有传统扎染技术的老人,联系到当地一家亲子客栈,在自家小院和社区内开展扎染自然体验活动。地缘和血缘的链接,使小白夫妇得到了家里及周边邻里老人的帮助。女性在回归社区的过程中,凭借其内在亲和能够有效地动员起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儿童、老人等群体,为融入社群与实现社会文化结构的转换提供了重要基础。
随着深入社区,小白夫妇发现需要深入的推进扎染技术,建立稳固的扎染团队,实现扎染新业态的创新,才能真正的扎根下来。周城扎染历史悠久,近代以来民国是其发展高峰,建国后周城还有扎染厂,1990年代主要做面向日本、韩国、东南亚的扎染品出口,后期很多厂倒闭被卖掉,但留存了丰富的扎染图案。目前周城普遍是化学染,对环境、身体的危害大,品质差、产品单一,造成恶性竞争,很多扎花老手艺人不能继续做,小白夫妇和村内手艺人一起交流如何改变现状。借助云南倡导一村一品和一村一技的契机,培育了2-3位扎染非遗传承人,重新组织了一些老人和原来扎染厂的技术人员学习探讨传统扎染技术。染料、技术、图案及手艺人的整合,加上小白夫妇在款式、产品上的研发,使蓝续能够较低成本的建立起扎根本地的生计。
五年来,蓝续将传统针法和现代设计相结合,丰富产品形式,呈现了很多环保、美观、实用的白族扎染产品。目前,各地的民宿、酒店和商场以及相应的线上商城都非常愿意与蓝续合作,蓝续现在也推出包括家居设计、空间布景、衣服和文创生活用品等。并且开发出高质量的亲子扎染体验课程和扎染专业学习课程,培养了一批优秀的村落课程老师。同时建立社区学堂,搭建当地和传统文化的桥梁,提供给白族乡亲了解、接触和学习传统文化的平台。
蓝续的稳定发展,得益于依托本土社区“血缘+地缘+业缘”的整合,尤其是对妇女的专业技能提升和培养,目前蓝续文化目前全职从业人员20名,其中外地工作人员4名,99%都是周城村的女性,平均年龄约25岁;兼职员工有38名,全部是周城村的妇女。团队中的妇女已成为蓝续发展的重要支持力量。
张斌小白夫妇的深耕之路,让更多年轻人看到了农村发展的价值,也进一步促进了很多年经人回乡创业或继续家庭事业的意愿。他们从乡村出发,回归乡村,通过多重资源的撬动和整合重新融入到村社的经济和文化活动中。
(三)发育多元共生的“地方性”与“公共性”文化
农村的社会生活,是富于地方性的。成员的活动范围有地域上的限制,在区域间接触少,以家庭为基本单位,各自保持着相对独立的生产生活,家庭承担了生产、生活和教育的功能,也通过世代相传维系着村社文化。地方性的形成主要依赖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庭和村社,那么婚姻是进入村社最普遍的一种方式。张斌小白夫妇的周城扎根,一方面在于其寻求家庭稳定性的内在需求,另一方面则是通过婚姻家庭建立与本地更为深切关联,通过小白祖辈在周城形成的亲缘网络建立起沟通社区的桥梁,能够较快地融入到周城村社中。
在西南之行中,“新”大理人是我们面对的另一类群体。2009年,生态移民和气候移民在大理开始出现,一大批“北上广”的人,陆续举家带口迁移过来,中产阶级的小区在大理古城的周边出现。中产阶级进来之后,生态农业、新教育、禅修修行、咖啡馆等满足新大理人的一些公共文化出现,每一个小的群体形成都比较有目的性,但新移民并没有真正扎根下来,与本地人没有形成互惠共生的关系。
很多“漂”的群体虽然与本地有房产等财产关系,但并没有培育出公共性,也没有融入在地,依然在流动中难以实现身份的转换。小白张斌的探索在于实现了“在地性”与“公共性”文化的多元共生,在发展扎染产业的同时,蓝续致力于扎染传统文化的传播和在地社区教育,开展了“爱心进社区”“与春约”“传统节日分享”“山中探春”等一系列的活动。活动次数超过60次,参与者也在不断增加,累计参加的妇女家庭有2000人次,在社区学堂活动中,举办了“蓝续杯”扎染比赛和作品征集等各项大型活动,蓝续以培育公共性来进一步的融入乡土社会,实现经济和社会效应双赢。
此次西南之行,看到他们探索着深耕乡土的经营之道,或许于正在快速行进中的城市化大潮是反向而行,但犹如春风给人带来希望,仿佛在召唤:“你久居闹热滚滚的都城,诗艺呀!人生呀!社会呀 !已争辩了很多,这是急于播种的春日,而你难得来乡间,我带你去广袤的田野走走,去领略领略春风……”
(王茜,西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学院)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乡村发展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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