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对安徽这个农业大省来说,土地是大多数人唯一的生计,也许是这个缘故,安徽农民常常走在改革前列。30多年前,那些最初在土地承包到户的协议书上按下手印的小岗村农民曾经敢为制度改革之先;14年前,皖北阜阳市颍州区三合镇南塘兴农村的农民们为了保护土地权益联合进京维权,声震全国;如今,维权抗争早已尘埃落定,那些安然还乡的农民们依然是乡村建设中的吃螃蟹者。
有钱赚的公益
正月里的薄雾细雨挡不住依然彻骨的寒意,有些青翠的稻田展现出江淮平原的早春光景,比起这时节仍是一片肃杀的华北多出不少生气。破五第二天,笔者根据备好的攻略,坐刚开辟没几年的农村公交专线在阜阳市郊孙庄路口下了车,一位撑着伞的年轻女孩立马迎了上来,她是北京梁漱溟乡村建设中心派来支援南塘兴农合作社的长期志愿者付丽,随之拐进村中马路,一眼就看到了200米外的合作社综合楼。
这座白色三层小楼建于2008年,乃是台湾著名生态环保建筑师谢英俊的作品,根据生态环保的理念,建筑材料都取材于本地,并由村民自行建造。走进去,一股干净整洁、清爽新鲜的气息扑面而来,整座楼设计高挑敞亮,风格大异于本地其他建筑,据说乃是典型的台湾建筑风格,夏日里尤其凉爽通风。
合作社的理事长杨云标正在二层办公室相候,地上摆着好几箱新酿出的酒,有一瓶不慎磕破了口,伴着满屋子的高粱酒香,性格豪爽大气的杨云标就此打开话匣子。
在杨云标看来,让农民生活得更幸福,寻找能赚钱的商机是头等现实问题。合作社早些年曾考虑引入乡村留守老人编织产业,现如今又计划开展有机农业暨乡村观光旅游产业,但已经实现盈利的酒厂是这两年最为成功的实验。2010年,合作社开始创办股份制酒厂,向村子里的老人家讨教酿酒的古法,以自产的高粱酿造纯粮食酒,如今已是第二年结出硕果。目前酒的年产量大概是7~8吨,而盈利达到了6万元左右,并实现了向股东分红——当然,为了回笼资金,分给股东的是自己酿的酒,这既可以节省资金继续投产,也能让股东们拿这些酒请客送礼,形成酒的口碑。据懂行的人说,这些酒品质相当不错,眼前需要的就是进一步形成口碑。前些日子北京工友之家办活动,负责人孙恒向杨云标定了10箱酒,据说反馈相当好,杨云标因此开玩笑请笔者帮忙在NGO中宣传介绍,把酒的市场定位成公益圈,把酒做成公益特供酒。
正聊得热乎,一位酒厂的股东带着在外工作、过年回家的儿子来拜访云标大哥,转眼间,呼啦啦站了满屋的人,一起畅想酒厂的未来。杨云标和股东说起,要是再盖新房,就先建两层地窖,专门用来储藏酒;他还打算和想开展的乡村旅游结合起来,邀请前来采摘的游客参加品尝会;或者和其他地区的合作社资源互补,如湖北一家合作社出产中药天麻,就可以一起做成药酒,市场前景更看好了。
除酒厂之外,合作社下属开展小额信贷业务的资金互助社现在每年也有2~3万元的盈利,2005年互助社第一次分红的时候,每股只有14.5元,现在每股达到了150元;集体采购农资也是一项主要的经营内容和收入来源,主要是合作社出面向供货商低价团购种子、化肥等,再卖给社员们;此外,村里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土地始终闲置,合作社就把不少地租下来,代为耕种。也由此,见多识广的杨云标萌生借鉴北京的小毛驴生态农场的模式,利用这些土地开展有机农业加乡村观光旅游的计划——他第二天打算去阜阳一些开展农家乐的村子考察,争取把这个想法在2012年落实下来。
坐在宽敞明亮、酒香浓郁的办公室,聊着各项赚钱的营收,再回想起十多年前带着农民们进京维权,在东单附近的某条胡同彻夜难眠的情景,杨云标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但他觉得这其实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他十年前到北京开会时,到处都是维权的组织,但如今再去开会,大多是建合作社、发展乡村建设的机构——当年的维权组织大多在外界环境的急速变化中难以适应、转型失败而消失了。
然而说起当年的维权斗争与如今的乡村建设,孰者更为重要,杨云标还是觉得当年的过程不可或缺。此一时彼一时,彼时环境恶劣,如果不奋起抗争,生存都成问题,而经历了艰辛的奋斗过程,父老乡亲们也更加珍惜如今能够赚钱的安稳日子。
如今的环境比当年好很多,从最初的土地维权诉求到后来实现组织化,当年想实现的目标都实现了,如今他们和政府相处愉快。2006年,国家颁布《农业专业合作社法》,次年正式实施后,杨云标他们第一个就去颍州区工商局注册,对方虽然连登记的表格都没有,却没有任何刁难,到网上临时下载了文件给他们办好注册手续。
重建乡村公共生活
从互助社到股份制酒厂,合作社开展经营活动的目的,除了赚钱之外,也希望通过乡村社区的联合生产,让农民从家庭中走出来,走向公共的生活,改变如今大多数人只想着个人家庭事务的现状。
杨云标小时候,大家都很穷,但他记得,每回村里来了外乡的乞讨者,家家户户不管有钱没钱都会给个馒头、盛碗热饭。然而几十年过去,在物质快速增长、经济逐渐富裕的同时,另一种贫穷也在疯狂增长,即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隔阂。在他看来,改革开放30年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一个去组织化的历程,让原本亲密友善的村民成为一盘散沙,很多人不要说对他人缺乏同情,连自己的亲人都很少过问。同时,随着经济发展,贫富分化也越发明显,有钱人越发强势,贫穷者越发弱势。让杨云标非常耿耿于怀的是,去年村子里有两个老人自杀了。这两位老人都70多岁,年迈体衰,干不动地里的活,又不能出去打工,儿女也不孝顺,逢年过节愈发觉得孤单难过,精神上受不了,就选择自行了结生命,震动全村。
经由多年的经验总结,杨云标认为改变现状的关键在于让人们走出各自的家门,聚到一起交流沟通,重建乡村公共生活。2010年,他去台湾一个村子访问交流,发现当地村民在做一个名为“共同厨房”的活动,就是村里每家人都轮流做东,其他人带饭菜来做东的人家里一起吃饭。杨云标开始觉得这种做法挺形式主义,有些无聊,但参与了几次之后,发现一个桌子吃饭才真是拉近感情的最好方法,可以毫无距离地交流沟通,建立信任关系。也因为此,那个村子里的人际关系非常友善。
其实,杨云标自己的家族关系也是个绝好的例子。杨家弟兄5个,每年腊月母亲生日时,都召集所有的儿孙后辈给母亲做寿,设计一些抽奖、活动、游戏环节,大家欢聚一堂,久而久之,感情非常深厚,村里人也都公认杨家5兄弟是十里八乡最团结的家族。
除了建立人与人的沟通交流之外,公共生活还强调要塑造人际关系中的美好一面。早几年,南塘兴农合作社率先引入罗伯特议事规则的目的之一也是如此,他们希望强调每个人之间的平等沟通。不过,罗伯特议事规则在南塘兴盛一时之后,如今已基本不再使用了,杨云标解释说,议事规则在解决大的分歧时非常有效,但如今合作社的工作越来越走上正轨,大家利益趋向一致,分歧越来越少,有了共同的利益,只要向前走就是了,不必再事事表决。
为了重建公共生活,目前合作社组织的常规活动相当丰富,周一有社员例会,周三是老年协会的活动,周六举办文艺活动,周六到周日还有为留守儿童举办的活动。每次来参加的人数也不少,但最让杨云标头疼的是参加者都是年纪四五十岁还要往上数的老面孔,缺乏年轻的新鲜血液。由于关系到合作社的未来发展,杨云标这两年一直想吸引、培养年轻人作为合作社的后备力量。但是非常难,阜阳是打工者的家乡,村里90%的年轻人都外出务工,大家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方式和消费习惯,如今生活经验和兴趣爱好都不在家乡,逢年过节回了家往往就是喝酒串亲戚,对家乡的印象也停留在看电视和打牌上,谈心交流都很少,更不要说关注乡村的公共生活。
合作社在如何留住这些年轻人上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利用春节期间大家都回来的时机,他们近来搞了许多活动,除了热闹的唱歌、玩游戏、搞抽奖之外,还有座谈会、读书会等。合作社希望用感性的方式加强大家的交流,加深对家乡的认识;他们希望用实际行动告诉年轻人,除了喝酒打牌外,家乡还有另一种生活方式,可以一同谈心、读书,可以一起营造共同的精神生活,留下美好的共同记忆。
当然,要留住在外收入不菲的年轻人,更关键的是能够提供有吸引力的就业机会,用杨云标的话,年轻人需要经济回报,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从这个意义上说,合作社开办的酒厂、互助社、农资等创收项目也有一定的价值,但还远远不够,他们还得寻找一些更适合年轻人做的项目,除了乡村旅游外,杨云标眼下还在盘算申请国际小母牛安徽办公室的农村生计项目,希望能够创设出更多的项目,让公益与营收、让理想与现实更好地结合起来。
文章出处:中国发展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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